■本报记者 康慨
绘文字在当代社会生活中已无处不在。如今，一本英文新书首次完整讲述了它的发展史——从30年前在日本诞生，到21世纪初风靡世界，直至仍在不断扩展的字符体系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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技术与流行文化史著《笑哭的脸：绘文字的自然史》（Face with Tears ofJoy: A Natural History of Emoji）厚224页，7月17日由诺顿公司在英国出版。
绘文字的前代近亲是表情符号（emoticon），如:-)和:-(，1982年由计算机科学家斯科特·法尔曼在卡内基梅隆大学的电子布告栏上提出，用既有的标点符号、数字和字母来表示面部表情，以传达感受。包括经典的耸肩符̄\_(ツ)_/̄在内，很多表情符号沿用至今。
据《笑哭的脸》作者、47岁的苏格兰文化史作家基思·休斯顿（Keith Houston）考察，绘文字诞生于20世纪90年代中期在日本年销量超过100万只的传呼机（ポケベル，口袋铃铛）。这种小巧也并不昂贵的通讯设备尤其受到日本青少年的追捧。截至1996年，近半数日本高中女生拥有寻呼机，每到深夜，便迎来使用的高峰时段，“电波里充满了青少年传递的加密讯息”，尤其是日本女生心仪的密码，例如用音同san kyu的999表示谢谢，用音同hahaha的888表示哈哈哈。该国最大的移动运营商日本电信电话都科摩（NTT Docomo）公司同年在部分型号的寻呼机上推出了心形符号，令广大少女欣喜若狂，很快成为高中生留言的固定元素。然而，在该公司几年后推出的商务机上，心形符号却不明不白地消失了。女用户于是纷纷弃用都科摩。
新符号的引入势在必行。
“日本的文化和公共生活里充满了视觉象征。”休斯顿写道，都科摩一位名叫栗田穰崇的工程师“巧妙地借鉴了三大国民性的灵感源泉［漫画、汉字和街道标志］。漫画在日本极受欢迎，读者众多，很多作品使用名叫漫符的视觉修辞：角色脸上一滴巨大的汗珠象征焦虑或困惑；红脸代表窘迫或爱慕；暴起的青筋传递愤怒情绪（日本流行的动画剧集也大量采用同样的视觉语言）”。汉字和街道标志对栗田也有很大的启发，最终让他在1999年设计出第一套176个12×12像素的图标并迅速流行。
绘文字（emoji）就这样诞生了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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基思·休斯顿此前出版过关于袖珍计算器、图书和标点符号起源的著作。为了撰写首部绘文字史，他还查阅了主管机构的大量会议记录。
2010年，致力于数字化字符能在不同设备上兼容的非营利组织统一码联盟（Unicode Consortium）接纳了722个绘文字，谷歌和苹果等跨国巨头随即全面采用，“绘文字狂热开始蔓延”。五年后，笑哭的脸便作为全球使用频率最高的绘文字和“最能体现2015年时代精神、社会情绪与大众关注焦点”的语素，而获选这一年牛津英语字典评出的年度词汇。
随着越来越多的绘文字加入其中，统一码联盟不得不面对各种各样的争议，涉及文化差异、性别多样、性取向多元和肤色深浅，很多都是不乏政治色彩的敏感议题，既有围绕汉堡里奶酪放在什么位置、大眼便便字符要不要皱眉等意外的争端，也有为人物字符原本的黄脸添加更多肤色选项、将一父一母的家庭字符扩展到可以选择单父或单母、二父或二母等等的斗争和较量。
黄脸字符最早可追溯到1963年出现的黄色笑脸标志，如今未能实现种族中立，反而因系列动画片《辛普森一家》里的角色同样是黄皮肤而被默认为白人形象。统一码联盟被迫在2015年新增了五种肤色选项。
哼！ 警察怎么都是男的呀？！舞者怎么都是女的？！ 于是到了2016年，用户可以选择女警和舞男，甚至女机修工了。
各种群体和行业协会纷纷发起请愿。红发和秃头、女装大佬和男装美女，以及变性旗和墨西哥卷饼，均争取到了自己的专属字符。
统一码联盟的绘文字专门小组开始流露出倦意。其组长珍妮弗·丹尼尔在2022年暗示，更多的字符并不总是好事。该小组拒绝了为大眼便便字符加上皱眉表情的提议，因为这个口子一开，如统一码资深工作者迈克尔·埃弗森所言，势必会招来一堆哭泣的便便、吐舌的便便、眼睛像问号的便便、举着卡拉OK麦克风的便便和无脸的中性便便。
另一股暗流在涌动。茄子、墨西哥卷饼和桃子字符已经感染了性暗示。很多年轻人则开始排斥笑脸和大拇指，认为这两个字符暗含嘲讽或自带攻击性。
2016年，苹果公司宣布将其手枪字符——逼真的灰黑色左轮手枪——改为绿色水枪。其他科技巨头随即跟进。“如今这个名为手枪的绘文字已不再显示为任何真实武器。用户只会看到水枪或科幻小说里的射线枪，并对此欣然接受。”英国《卫报》在书评中用反话写道，“毫无疑问，这一变化在全球范围内对抑制枪支犯罪起到了重要作用。现在，只需再禁止炸弹和刀剑的绘文字，暴力就能彻底消除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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绘文字日益壮大。正式确立的字符如今已超过3500个，恰与常用汉字的数量大体相当。
早在2011年，美国程序员和《怎样讲绘文字》（How to Speak Emoji）一书的作者弗雷德·贝嫩森（Fred Benenson）便用绘文字逐句翻译了梅尔维尔1851年的经典小说《白鲸》，并在众筹平台的资金支持下，以《绘文鲸》（Emoji Dick）一名付诸出版。美国国会图书馆于2013年收藏了此书。
那么，这种视觉符号系统是否已自成一种语言？
语言学家普遍持否定态度。不然你把《绘文鲸》回译成汉语或英语试试？
基思·休斯顿则认为，绘文字虽然不是语言，但其“使用的丰富程度足以与任何语言媲美”。它更像是肢体语言的延伸，在文本中发挥着类似面对面交流中语调、手势和面部表情的作用。
然而，随着字符数量越来越多，越来越具体，绘文字也正在丧失“原有的灵活性与实用模糊性”。很多情况下，用户不得不花时间，在多种肤色、多种发色、多种性别、多种着装或多种性取向的同义字符之间选择、确认。
事实上，越来越多的青少年开始冷落绘文字了。休斯顿看到，短视频的兴起正在逐渐侵蚀社交媒体上文本信息的传统主导地位。日本文化研究者马特·阿尔特也早在2015年就注意到，该国已从绘文字转向了贴图文化。
搞得太具体，绘文字没希望。在本文前述专业人士的眼里，也许这就像记账小童对著名茴字学家孔先生的回应：这劳什子玩意有甚么用？ 它便有二十种写法，与我何干？